读书轶事

2020-03-02 17:20:35 来源:范文大全收藏下载本文

读书轶事

我为什么爱读书?这个问题,可以一直追溯到烧锅炉的刘伯伯。因为我小时看书,有不认得的字,总去问他的。刘伯伯正在锅炉房喝酒,他拿了书,颠来倒去看一会儿,又把脸红一红,说:“小孩子,不要动不动就问人。自己总要先动脑子想想!”我动脑子想想,还是不识。他见我执迷不悟,便抓几粒花生米给我,又开导:“傻瓜,多读几遍,不就认识了吗?比如花生米,多嚼嚼才出味儿!”说着,自拣一粒,往口中一丢,状甚悠然自得。我虽然没问到,却发现了字可以换花生米,从此常常弄本书,琢磨哪个字比较难一点,实在找不到时,到字典上去抄也是有的。

于是到七八岁,成了闻名的小人儿书迷。到星期天最爱打酱油。一毛五的酱油,我妈拨款三毛,内含“皇帝不差饿兵”之意。我拿了钱,飞奔至租书店,踮起脚,恭恭敬敬递上去,租得地雷战一本。看完了再租岳飞战金兵。一本一本,到了**亭,天色一暗----方才省悟该打酱油了。钱只剩一毛。饿兵可当,这一毛,却不可拔,只因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清水五分,至少兑以酱油一毛,咸盐一撮,再少便难逃法眼。

我妈的手笔固然开阔,但同小刚的爸爸相比则有所不如。他爸爸平时常操了湖北口音,说,小孩子应该抖须(读书)!我祖辈揍(做)田,现在揍干部,许多文件念不通,还不是须抖得太少吗?所以小刚上学第一天,他买了足足两书架小人书,外加一把大锁。说:放了学,哪儿都别去,在家看须!“咔”地一声,把门锁了起来。

大锁教育确有成效。小刚抖了数月之须,举止神态俱带许云峰气。一天放风,忽见我在假山下,正和小扇子,大头他们,说到燕青的弹子,打得如何出神入化。忙问燕青几年级,住哪儿?言下大有结交之意。小扇子拿眼睛斜了斜他,说燕青在水浒里。又问水浒是什么,我答水浒就是小人书呀!很多本,你家都有的。他马上回去拿书,非要把燕青找出来。大家看那书,却是渡江侦察记。水固然有,并不是水浒。都叫错了错了----燕青不使手枪。他便再去。这次拿了西游记。又叫错了错了带猴儿的不行。总之是许多次,终于找到,他便仔仔细细,把燕青打弹弓的手法揣摩了一阵,方才罢休。

原来小刚看书固然多,但上面的字,多不认得,所以从来只是看画儿。好在他爸爸并不管他看字还是看画,只要儿子坐着,拿着乱翻,便觉得很可以对祖宗交代了。一天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忽听得房外有清脆的噼啪之声。走去一看,却是小刚放学回来----正拿着弹弓,把沿途机关大院的灯泡一一打碎。他老人家原是培养他当文职,不是当武官,所以严词究问,办成重案,那晚在假山讲武的都受株连。我是首恶,官司到家,被妈捉拿,要我供出同党。我想一想,说:阮小七!说完,撒丫子就跑。

到得天黑,众好汉仍往假山聚义。小扇子的耳朵被拧,更见得薄大透明,凉快有加。大头则已罚抄了四个钟头的毛主席诗词,精疲力尽,说话有如“苍蝇碰壁,嗡嗡叫”。当时大家对现实不满,一齐站在山头上,拖了嗓音,悲愤地唱本地的民谣:”这么好的天儿----下雪花儿,这么好的丫头----光脚丫儿!”大人来抓,便往那些千奇百怪的洞里一钻,屏住呼吸,彼此心跳听得清楚。待脚步走远,溜出来又喊:“平安无事喽----咣,咣,咣!”俱各觉得很像敌后武工队队员。

小刚父亲的苦心,终没得到报答。小刚初中没毕业,即同我们一起分往乡下,仍然揍田。同祖宗相比,唯一的进步,或许是在揍田之外,还揍些麻雀,聊以解馋。其他人无此武功,只好等到晚间,腰上系个小篓子,打着手电去逮蛤蟆。蛤蟆深通游击战十六字诀,藏在水田埂上,以叫声诱敌深入。待走得较为切近,便噤不做声。直到敌人愤愤而去,或是一跤掼到水里,才又嘲笑地唱起来。但这个战术我们从小也用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非费点事,由大头和我同去,我潜伏,他离去。蛤蟆依了老例,得意忘形地唱起来,我却用手电一照,趁它目瞪口呆,一把擒获。

逮蛤蟆之余,仍然看书。革命的书共计十二本,内含雄文四卷和八个样板戏。大家读“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觉得“脚上有牛屎”符合我辈实际,“痞子运动”的说法则十分扬眉吐气。每读到“到地主小姐的牙床上滚一滚”那节,多能露出会心的微笑。八本戏更是熟极如流,唱做俱佳。小刚去看瓜,半夜人来,都是用威虎山小匪的口气,喝问一声:“么哈么哈,什么价儿”?那边若不答腔,马上就是一弹弓。所以我们去偷瓜,都很认真地回一声:“半夜里说话,谁也没有家,”方保相安无事。

反动的书是雨果的《九三年》,说的法国大革命。书的开头,讲茫茫海上,一艘运炮船在暴风雨中颠簸,底舱一尊炮突然挣断了缚索,鱼雷一般在船的内部撞来撞去,正在惶急之际,有人跳下舱去,与那炮搏斗。场面是写得惊心动魄,大炮富有猛兽的活力,人则有角斗士的机智。小刚用了姚文元氏的考证法,发现作者乃是以大炮象征革命,以船代表王朝,由此可以解释为什么角斗士是前去赴任的保皇党统帅。大家听了,同声惋惜作者生在法国。否则把他告发本县,参加毛著讲用会,工分照记之外,能吃几碗红烧肉也未可知。

再一本便是《醒世恒言》,封面已经不见,小扇子鬼鬼祟祟掏出来,跟一卷手纸似的。声明连亲爹在内,无论谁借,都得先向毛主席保证不外传。众人神色紧张,庄严宣誓,有如川人入哥老会。轮到我的那夜很静,秋雨淅沥,敲打着窗户,我点一盏用墨水瓶做成的煤油灯,左手翻书,右手“啪”打一个大蚊子。先读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再读灌园叟晚逢仙女。读到入味时,连蚊子也跟着占了不少便宜。读完了,一首诗记得分外清楚:“连宵风雨闭柴门/落尽深红只柳存/欲扫苍苔且停帚/阶前点点是花痕。”吟咏几遍,心中充满无以名之的凄清。

及至回城,读书的热情,丝毫不减。到礼拜天,虽然不再往酱油里掺水,然而三三一路汽车,总要豁了命去挤的。上得车来,与刚才跟我拼胳膊肘那人相视一笑,彼此都很漂亮。

汽车悠然而行。倘日子特别好,则有乘客以明媚的京腔互骂,或荤或素,语多幽默,宛如相声小段。换车到西单,又是满街筒子的人,饺子似的,一派欣欣向荣之象。进书店,奔小说专柜。那些小说,眼花缭乱,作家也有前辈,也有新进,前辈多着金装,硬壳封面,一派庄严气象,从我小时起,就在那里正襟危坐,故常能令人想起金字塔木乃伊一类文物。新进则类似阶级敌人,穿着花里胡哨,脸色营养不良,一看就是咱大众口味,绝不错的。

我挑书讲究颜色。惨绿的是琼瑶三毛,多为伤春之作,有助减肥,可留待爱国奖券中彩之后拜读。深蓝的有刘再复金观涛,海阔天空,中国特色的不是。读了多生妄想,容易走火入魔。黄色是国粹了,诸子百家,方兴未艾,气数多长尚在未知。最可靠的还是杂色,热热闹闹,好比港澳同胞的花衬衫,大老远走过来,半条街都是亮晃晃的金表钻戒。我通常只拣那格外暴发的,或三丁抽一,或五丁抽二,押往收款台捆绑。出街,逶迤而行,湖南饭庄玉华台酒楼一一经过而不以正眼视之。我是进辟才胡同口的小馆子,五毛钱一碟两面焦黄的锅贴,高汤管够,吃完了拍拍肚子,一样是饱学之士。

到家打开一本,果然巧妙:“武当山下的官道上,两条劲装大汉疾驰着”---- 不用说,又给张三丰添麻烦去了。再打开一本,形势仍不见好转:“半夜,公安局刑侦科的电话,突然催命似地响起来„„”到了现场,赵警官已在验尸了。再往下当然是种种过节,说不尽的一惊一乍。直到倒数第三页,才点明赵大警官是强奸犯,王小色狼是被罗织。不免掩卷长叹:唉!搞文学也算很不易了。这位作者,认字不少,想来中学是上过的了,写东西居然这么少相,好像儿童团,半夜给鬼子带路,绕无数的弯儿,最后忽然给你一片红光——你以为天要亮,其实是炮楼子起火了。又想,警察呢,也难,小扇子不就当警察吗?大街上直着脖子,贼一样盯人。好不容易抓个闯红灯的,都得跟见上司似地,“叭”,敬个礼,然后伸手,讨俩钢蹦儿。下回见了,好歹劝劝他,别老当着大家要饭了,趁早改邪归正,不然将来当了强奸犯还不知道。

要说邪门儿,还得数大头。在家待了半年业,奋起进英语速成班,什么“鼓捣猫儿腻”,“三块肉没有马骑”,连汤带水能折腾好几十句。现在外事口的干活,上班泡一杯茶,接下来梳理一下头发或是领带,研究完了金鱼,再把脚翘到桌子上下力地抖。电话铃响了,不慌不忙拿过来,左一“鼓捣”,右一“鼓捣”,把几个臭老外料理了,下班时间也到了。下班虽没有马骑,的士是常坐的,不去舞场,就去赌窟。那地方我听说过,玩牌的都得雇保镖,一人身后站一位,背着大书包,内装现钞和插子,有什么不合适的,上去就穿窟窿。

那天大头请客,一帮老玩主都在。大家问他近来的猫儿腻鼓捣得怎么样了,他把三个指头一伸,说大猫没有,小猫这个数。我连忙说得得得,不论是三百万还是三千万,您千万别说,说了我晚上睡不着觉。这些人就你有起子,发了发了也不提拔提拔一块儿逮蛤蟆的老哥们儿。

大头听了得意得不得了,教训说要想发,下死力读书哇,你看人家小刚多棒,不多不少,正好长了一鼻子俩眼睛,虽不比你多一样,可人家愣进了师大,胸前挂一块白牌子,大街上一走,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天降斯人,面黄饥瘦,回头办大事儿也。”你再看这阵子出国的有多少,呼啦呼啦的,抢馒头似的。我说小刚是没法比了。馒头倒不错。就是缺两个路费,一时呼啦不起来。您索性帮到底,把机票垫上,再教我一手打闷棍的技术,在纽约地铁里应用应用,学费也不愁了。大头哈哈大笑,连说你看你这急劲儿,要学武功,先跟我当两天茶房,磨练磨炼性子,将来看天分,三招两式,总要传你。

我说大头还是你会说话。看来咱们属棒子面儿的,怎么捏都是窝头,发不起来了。不过今天咱们也别扯远了,这个烧大虾,一盘三十块,我看再便宜没有,今天既然你请客,大家都少吃点,每人四份吧。他没有失血过多的意思,反而面露喜色,说,嗯,我记得你在乡下吃炒蛤蟆,经常是带骨头嚼的。现在居然也知道大虾好吃了,可见有长进,将来是得培养培养。

事有凑巧,第二天,就有个叫汤米的找大头联系买地皮。他爷爷闹义和团那会儿来中国当洋枪队,很捞了几吊银子。所以他跟大头把这事提了许多遍,意思跟中国是世谊,要求照顾。大头说慈禧太后早几年已经谢世了,现在都用新政策。谁知汤米看了许多块地,都说不满意。大头为他奔走,累得贼死,最后告诉他如果实在不满意,只好去跟邓小平提一提,他发个政策,说凡是爷爷宰过中国人的赠送良田十顷,不全有了吗?说完,甩袖就走。

汤米见大头动气,才解说其中缘故。原来他爸爸用他爷爷的钱,在上海开个古玩铺,又雇一帮苦力去掘坟,掘得的坛坛罐罐在美国很有市场,所以没几年,成了百万富翁。这一年中国开放,他爸爸派他打头阵,把这秘诀告诉他,原是要他专买坟头多的地盘。

大头说坟头容易,当下把他带到插队的那村,转到村后,正是我们经常煮鸡吃的乱坟岗子,指着说,这些坟都是从北京猿人那会儿开始,多少年埋下来,从来没动过的。汤米大喜,马上就要谈价钱。大头说慢着,中国人最爱祖宗,所以老百姓一定不愿卖,除非我把四个现代化讲给他们听听,或者还有希望。汤米急得不得了,三块肉四块肉不住地说。

大头不做声,只慢悠悠点一枝烟,把大大小小的烟圈吐了好几十个。汤米再三地问,才皱皱眉,说近来很忙,都为了有个不争气的侄子,从小经常上树偷枣的。现在长大了,中国还盛得下他吗?好在忽然要读书了,正要出国呢!所以天天给他跑经济担保,目下还没着落。汤米听完很松了一口气,说经济保证算我的,马上办。四个现代化可交给你了,大头这才答应试试。

我得了大头的保举,同专挖祖坟的汤米见了面。趁握手之机摸了一下,似乎没有茧子,但身上确有异味,而且平均每两句话,必带一个“你叔叔”。当时我忍辱负重,把事情接洽好了,心说瞧你这傻模样,还想耍中国人吗?上头有文件,文物不能出口,买坟地有什么用。又想大头这次算赚够便宜了,不过这次出国我是学商,将来当资本家的,那时高兴,或者把他雇来当马骑骑。

国外读书,另有风光。老师和蔼可亲,只可惜长了一把特别把家的大胡子。无论什么话,总要被他苛扣一半。我的耳朵,比小扇子又差了许多,故老师上面,言者谆谆,我在下面,听者渺渺。虽然把当地理发师反复骂了许多遍,还是不能明白他的教诲。好在原先在国内开会练有坐功,所以虽然不懂,仍能面带微笑,频频点头,不曾露出破绽。

过了一阵,忽然说要考试。赶忙以半月伙食费,购得净重三磅不长胡子之砖头一块。砖头确有独到之处。标题“实用商学引论”几个大字,已经着实的砸人。盖引论已有三磅,正文何堪设想?看来做资本家,光能昧良心,还是不够。首先得有一个起重机似的大脑,知道如何以有限的伙食费,去学超重的生意经。

不久大头来信,说是汤米终于把坟地买了下来。签字那天,县长亲自前来讲话,对中外双方合作发展中国考古事业的前景表示乐观。签完字一干人前往全聚德庆祝,汤米多喝了两杯酒,得意洋洋,私下跟大头说:我这次成功,全靠读你们中国的书。孙子兵法说兵不厌诈,早知道你们文物不能出口,所以我实际是看中那一带的风景,准备把坟头平了,开游乐场,专供咱洋人开心。大头哈哈大笑,说你的计谋是真正的小儿科,以辈份而论说是孙子兵法倒也不错。有了地,并不能就办游乐场,别的不说,大大小小四十多个章,少盖一个你就算砸了。《西游记》你读过吗?读过就知道孙猴子翻不出如来佛的手心。以你的学力,想在中国人的坟头上找乐子还差得远呢!

又说小刚中文系毕业,可喜可贺,他爸爸读不通的文件全读通了,首先学的是“把经济搞活”,正在倒成衣。新形势下他的专业特别能学以致用,别人在背心上印“拉家带口不容易”,三块的背心可卖十块。经他考证,乃是剽窃孔子的“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现在正本清源,把原文印上,在中关村海淀一带的已婚人士中甩卖,居然抬到二十块。小扇子混了一阵,看看没什么出息,只得结婚。他太太怀孕了,最近放空气出来,说将来小孩子第一是要读书。第二是要学大头伯伯,读洋书。第三点至为要紧,不论多淘气都不准揪耳朵,以免重蹈小扇子的覆辙。

我回信一封,请大头把我们这些人积累的读书经验,拣无伤大雅的,和小扇子的太太讲一讲。大头说什么这些人还是你最捣乱,书又读得高,干脆你写一篇寄给她,把我们的事,留一个记录,也显得我们这些年不算白干。我说孩子就要生了,哪有功夫废话,目前十万火急,赶紧告诉小扇子预备小人书,字典和花生米吧。

写完了刚要封信,又想起两句附言,一句是关于大锁,想了半天,似乎还是以不买为好。弹弓呢,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做一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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