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欣赏——晏小山

晏小山

喜欢晏小山，是豆蔻枝头初见的心悦相知，羞涩懵懂却真实。小令恰如出水芙蓉清丽可人 ，令人一见清新，再则倾心。

—安意如

“晏几道，字叔原，号小山，系出名门，相国公子。然家道中落，生性孤傲仕途不利“初初识得小山 ，便是这几个字了。系出名门者，最是不乏；家道中落者，亦不少见；最是醉人的便是那句“生性孤傲”了。这么讲未免矫情了，因为这种人扔在历史这条河里简直是泥牛入海，捡都捡不出来。可就是这样，偏偏被砸中了，自此后，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诗词多用于描写矢志不渝的苦恋，渗以浸透骨肉的身世之感，用如梦如幻的言语来撩拨潜藏在人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根弦。他在朦胧的意境中延续着现实中已经消逝的各种美好，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寻找着早已失去的往日欢乐。清人周济说他是“结语凝怨，然不忍割“不忍割，不忍割，他怎能那么轻易就割舍呀？那种忧愁哀怨早已化入了他的骨肉，在血脉中汩汩流动。那是他的生命啊，怎能轻易就割舍了呢？

年少时，父亲官居高位，烈火油烹鲜花著锦的荣华对他来讲并非一场天边彩云般的梦，而是活生生的现实。翩翩公子，富贵闲人，也曾恩荫入仕，一曲新词此博得龙心大悦，入得龙门做了清贵的官。世事无奈，人是翻新，灾难就如同富贵荣华，要来时谁人也挡不住。父亲故去了，树倒猢狲散，家也散了，只独独留下了不愿醒来的他。终于，成了一个永生都活在回忆里的人，沉溺在前尘旧梦里。若说长于妇人之手的李后主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那么，小山就应该属于那种永远也不愿长大的孩子。

《小山词》是固守小令旳阵地，他与父亲都是小令的坚持者，但却是迥然相异的。父亲年少即被御笔亲题为神童，名扬京师，接着更是仕途通达，官至显贵，诗词更是闲雅至极。若说忧愁，也是应景而生的忧生伤时。 “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的游乐闲适他没有，他有的只有酒，有了它，他行在回忆的路上步步流光溢彩。纵然，酒醒过后只余下四个字 — 悲辛无尽。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 晏几道 《鹧鸪天》

初次相遇，是当年沈陈二人家中欢歌宴饮之时。初初崭露头角的俏丽佳人遇上了家道中落，郁郁寡欢的相国公子。此时的他，刚进入人生的低谷，父亲故去了，家园散落，世情冷暖初尝。年少的歌姬一星半点的温暖都足以让他铭记于心，感恩于怀了。她们未曾对他有过一丝丝的怠慢，或许是对才情公子的芳心暗许，倾心仰慕；也或许是他们心存畏惧，人家再如何如何也是主人家的座上宾，他们不敢。饶是如此，她们的温言软语却仍旧给了他最后一点的安慰。

数年后，歌楼相遇。当年的两位好友或病离，或故去，年少的歌姬也流落江湖。更加没落的他从未曾忘却当年盛开于无尽心酸凄苦一丝甜蜜，那是他爱的人呀。于是，潦倒落魄的多情公子遇上了如今已是歌楼红牌的昔日恋人。呵呵，那么风雅的事情被我写出来是如此的狗血。

她轻歌曼舞，舒水袖，展腰身，笑意缠绵，依稀旧时模样。她婉转低回，追忆，思念，加以重逢的喜悦，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情丝深细，宛似当年。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越过了一般的男欢女爱是淡到了极致的思念，侵蚀到梦中，隽永刻骨，入神之处，令人心旌神摇。

舞落，乐停。他苦笑，敛衣起身，梦醒了，我要走了。刚才还巧笑嫣然的佳人顿时被薄雾沾染了明媚的眼眸，执著他的手，无语凝噎，他明白，亦不舍。但能又如何，倾其所有，现实仍旧迫他离开。他不敢看他，有心虚，有黯然。

如何惊才绝艳，如何满腹才情，小山也只能褪为十丈红尘的一痴傻人。若论及此，小山当仁不让。有人总结，小山之人，一生曰四痴，一曰，不傍贵人之门；二曰，不肯做一新进士之语；三曰，人百负之而不恨；四曰，劳资千百万，家人寒饥。我却以为，这四痴则多是对晏小山的认可。大概是当时的人除了对于史实的认证研究外还给小山留下了一丝隐隐侧怀，所以不愿将他批得太过不堪，以至体无完肤，所以就用这种近乎责怪的语气来表达对小山的喜爱兼且无奈，成全自己的一点点私心。

他，不傍贵人之门。父亲在世之时，官居高位，家族显赫，更是门庭若市，就算衰落了，可余威犹在呀。随便找个亲近的叔叔伯伯，说两句好话，求个人情，想来他也不能那么的诸事不顺，穷困落魄到如斯境地。他倒好，连门也不登。不仅如此，当时大文豪苏东坡苏大官人，慕其才名，特特赶了来登门造访。他一句“今日政事堂中半吾家旧客，亦未暇见也”愣是把人家给堵了回去，什么意思呢？“今日朝廷中做高官的一半都是我家以前的门客，我都没空见，更何况小小一个你了“苏东坡何许人也，出了名的畅快豁达，自是不与他计较了，当即哈哈一笑自嘲两句，打道回府。可这是胸襟宽广大度的苏东坡，要是换做别人呢？要那是个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呢？他可要怎生是好？小山痴，的确痴。

他，不肯做一新进士语。晏小山，素有才名，与其父晏殊并称“二晏”。一手小令更是清丽绝伦，引人纷纷侧目，但父亲逝后，他已意兴阑珊，不愿应试赴第。想来，他若想考取功名，别说是进士了，就是状元估计也是信手拈来，随手写个一词两句哄得那个庙堂之上的皇帝高兴简直轻而易举。但他却是至死都未再踏入那个人人营营汲汲奔赴的名利场。小山痴，的确痴。

他，人百负之而不恨。人家欺他，骗他，辜负他，他却是从不怨恨，不记恨，依然相信人家。竟是一点记性都不长似的，我都忍不住骂上一句，你却心眼啊。可是骂过之后却又是心疼，那些人是怎么忍心欺负这么一个痴傻之人的? 小山痴，的确痴。

他，劳资千百万，家人寒饥。或许是以前的生活太过酣畅，他花钱从不吝惜，早已习惯了大手大脚；也可能是他仍在倾尽全力为自己营造一个尚未破灭的美梦，尽力抓住尚未走远的一丝浮华之气。前尘旧梦，终是不能脱离，不能忘却，家人寒饥，他竟似毫无察觉。这一点上，他终是有错的，连我也无法偏袒了。小山痴，的确痴。

小山的一生永远都在追逐那一场荼蘼旧梦，美好却又虚无，纵是痴傻若此，却总有一种无法磨灭的刻骨铭心。不能想象，若我能生在她的身旁，会希望是以怎样的形象出现，但却是绝不会后悔的，追随于他身侧，富贵或是贫贱，我愿做为他拂去肩上雪之人。

他走下歌楼，她送他，泪眼婆娑，万般不舍，或许，这一别即成永远了，此生都不复相见了。他亦不舍，可也只能强作平静，也罢，就让我做那个绝情之人吧。出了门，他多么想不要再回头了，可是来自于心魂深处的渴望又有谁可以真的抑制住呢？

廊下燕，双飞相戏，相偎相依。她，茕茕立于树下，落花满身。顿时，泪流满面，迅速转身，双腿好像重如千斤，一路蹒跚，若有人走近，可听见，他呢喃“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千年之后，我闻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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